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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堡(1)祭祖

时间:2013/10/5 21:13:02  作者:湛泉水  来源:湛氏家族古今志  查看:117  评论:0
内容摘要:明月堡(1)祭祖(2013-05-02 16:19:59) 一、祭祖民国一十九年秋。绵上县城南二十里明月堡。管家牛四四处张罗打点,几个长工进进出出,很少开口说话。除了栖在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偶尔扑棱几下翅膀、撞到祠院上空盘旋几圈外,再没有什么引人注目...
明月堡(1)祭祖(2013-05-02 16:19:59)
    一、祭祖

民国一十九年秋。

绵上县城南二十里明月堡。

管家牛四四处张罗打点,几个长工进进出出,很少开口说话。除了栖在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偶尔扑棱几下翅膀、撞到祠院上空盘旋几圈外,再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声音。

树叶如幽灵一般飘落,刚刚清扫过的青色方砖地面不知不觉又落上了一层。空气湿潮,充满了压抑的沉重;苍天一色,裹胁在灰色的帐幔中。

突然,打破沉寂的锣声自外面的青石街上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自古堡街巷里弄中穿行:“斛氏老小宗亲,祭祖了——”

少时,人们纷纷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三三两两、扶老携幼向祠院移动、集结。祠院门里门外不久便聚满了人群。

斛氏人口在绵上县并不是很多,声名却无比显赫,城内多一半的粮药布行是斛氏家族经营,有家财半县之誉。族长斛穆羽,更是绵上县举足轻重的人物,更堪为晋中商界之执牛耳者,颇有令名。

斛氏原是鲜卑族后裔,不知何朝何代落居绵上,家谱的记载语焉不详,只说是洪武年间自陕西回迁到张壁,此前的历史也是谜团重重。事越千年,斛氏除了在方言和行为方面隐约保留着一些奇特神秘的色彩之外,他们早象草原上各种野花的混合香味那样散入空气中,风行万里漂落到绵上的泥土中、悬挂在茂密的枝叶间、散布在黄土沟壑梁垣间。他们自自然然地在绵上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上繁衍生息,输入了她的血液,成了她的亲骨肉,成了她的一部分。

除了散布在绵上平原地带的几户斛氏人家之外,其余各支都以张壁为族望,有着极强的宗族意识。斛氏宗祠是他们慎终追远的地方,古堡是他们心灵栖息的圣洁之地。族中有婚丧嫁娶、入籍除秽之事,都要来祭祀一番,以求祖灵护佑。合族公祭则无外两种情形,一是清明和除夕之时的例祭,二是有重大事件时的临时告祭。此次祭祖活动,便是后者。

祠院内外,人们交头接耳,窃窃议论着。

……

有关斛穆羽的次子斛明武私卖鸦片、在外县开烟馆的传闻在街巷里坊老早就传开了,只不过这传闻似乎长了眼睛,见到穆羽就躲着走,最应该先知道的穆羽却是最后一个才知晓。原来,永昌县几处私烟馆,有明武开的,也有从盛记进货的,甚是火爆。县中有户人家,儿子染了毒瘾,为求毒资不惜纠集市井无赖为非作歹、杀人越货,激起巨大民愤。父老们聚众烧了烟馆,并扭送那人等到县府。那些受鸦毒之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也纷纷申诉上来,要求严办私设烟馆并彻查脏物源头。永昌县长致函绵上县长郭承琪,语带威胁说若不将贩毒之首恶法办,则无以息民众之忿怨,并派警员来绵上,请县府协查此事。有因事主不胜毒瘾跳井自绝的,家属索性拖儿带女的在县府附近客栈住下,轮着班儿在县府门前哭闹,搅得天昏地暗。

郭县长和穆羽乃是儿女亲家,先私通了情由,本意要帮他忙开脱的,却不料永昌县警员绕过郭承琪,唆使警局局长魏拐子直接动手,在盛记药铺先搜出大量鸦片,才命人向郭承琪秉报。斛府管家牛四正巧路过,见状也大惊,一边叫人给穆羽报信,一面暗暗给永昌警官和魏拐子使银元。郭承琪快马赶到,碍于大庭方众之下,也不敢做得太过,只得清缴了脏物,查封了药铺。至于明武,则训斥一番,叫人押往斛府,交由穆羽处置。

明武被锁进了后院柴房。穆羽严令几个长工日夜值守,不得外出,也不得见任何人。夫人惜子,忍不住偷偷去看视,被穆羽知道,骂了个狗血喷头。儿女们也都不敢吭声,纵有事出入后院,听见明武歇斯底里的叫喊,也只低头不应,匆匆忙忙来去。好几日,穆羽也不出门,也不会客,生意也不问,把自己关在屋里长吁短叹。

一天,斛穆羽让长工搬了只靠椅放到大门口,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下,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以近乎自虐的心态任由清晨冷风的侵袭、正午阳光的暴烈,任由往来行人的指指点点、正人君子们鄙夷的目光。夫人、儿子明文和明义和管家牛四轮番上前劝说,他丝毫不为所动,送吃也不吃,送喝也不喝,问话也不接茬。大家只好站在门洞里焦急万分地等。

太阳就要从西边的墙头坠落下去了,穆羽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慢吞吞站起来,头脑一阵昏晕,趔趔趄趄几欲倒地。牛四和明文、明义急忙上前搀扶。穆羽定定神,左右环视一眼,用力甩开搀扶的手,径自迈上台阶,往门洞里走去。

夫人心里揪得森紧,她求助地看着牛管家。牛管家苦笑地摇摇头。她又看看同样不知所措的儿子们,儿子们也不敢上前劝说,忍不住啜泣起来。

管家和几个长工接连被打发了出去。

次日清晨,天刚麻麻亮,明月堡的胞弟斛穆修骑着毛驴来了,林宗书院的至交老秀才赵易生迈着优雅的步子来了,家族中辈份最高的斛老爷子和几个同宗长者也如约而至。

穆羽或走下台阶迎上前深施一礼,或就门前简单作个揖,含笑将客人延入屋内。客人们脸色凝重,穆羽的客套里也掺了不少的苦涩。

客厅内上首放一楠木雕花三友茶桌,茶桌左右各有一只红木锦缎团龙靠椅,后面是松梅菊兰四扇屏,下首两边各是四支靠椅。大家依序坐定。穆羽朝侍立的牛四点点头。牛四循次奉茶,然后悄声退出客厅。客厅的门“吱呀”的一声闭住了。

……

依家规处罚明武的消息是穆修带回明月堡的。斛家一向垄断着明月堡巷谈街议的主要议题。随着各种小道消息的传播和变异,谴责穆羽纵容儿子贪财不义的渐渐少了起来,同情和惋惜的调门渐渐多了起来。同时,穆羽兄弟德行的高下也再次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

穆修和穆羽不一样。穆修不喜欢经商,不喜欢结交官家达人,却热衷于置田买地、耕作种收。他拥有整道龙脉沟肥得流油的沟地,有膘肥体壮膂力无穷的牲口,有仰赖他生活并死心塌地为他耕稼的长工和短工,他是绵上南乡首屈一指的大财主。

他能够身体力行地从事田间地头的苦力活和细碎活,又深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知道象保持墒情、保持牲口干劲那样善待长工和短工,典地收租也按年景取值,人家遭遇不幸时又常常给予减免,因此上被方圆数十里的长工佃户们津津乐道,而他也获得了善人的美誉。

在他看来,穆羽一家人在城里,风光是风光一些,滋润是滋润一些,但再怎么风光,再怎么滋润,也不如他守着祖产和祠堂过得踏实。

穆羽要将明武除籍,穆修十分赞成,甚至不为侄子感到惋惜。议事那日,赵先生本要劝穆羽给明武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穆修当即表示反对,“赵先生倒是宽厚,对这样给先人丢面子丧德的不肖子弟也能宽厚吗?”穆修回村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合家老小召到一起,借明武的事将家人训诫了一番。

因穆羽不在村,所有的祭祀活动都由他代表出面筹办。祭祖是何等重要的事,任何差错都是对祖宗的大不敬,容不得半点马虎!备办果品贡献、清扫供桌神坛、准备待客酒席、用什么人做什么事,穆修都要亲自亲检,尽管忙得腰酸腿疼,也不曾淡了他的虔诚和自豪。万事准备妥当了,穆修才腾出空来,认认真真琢磨如何穿着,才显得既庄重又精神。

各门的家长到祠院后,先到东西两侧厢房里小坐,晚辈们则聚在外面候着。过了一会,牛四报告各家皆已到齐。于是,斛老爷子由两个女佣搀扶着,斛穆羽率长子明文、三子明义,穆修率长子明仁、次子明孝,与各户家长顺次进入祠堂正殿。

司仪宣布祭祀开始:

“上享——”

“上香——”

“跪礼——”

“呈祭文——”

……

穆羽手持素表,声如洪钟:“斛氏入晋,落迹绵上,绵绵瓜瓞二十余代,其谓久矣,仰祖上荫泽,树繁叶茂,家兴业阜,其盛亦久也;窃察审度,耕读阅世,勤谨忠俭,为善乡里,积德养成。赖先祖盛德,垂范后代,子孙孝悌,莫有犯之者亦久也。穆羽寡德,教子无方,犬子明武不肖,私售鸦毒,伤民毁命,人咸恶之,败坏门庭于世,辱没冲于九宵。先人蒙羞,羽之过也。顿首泣血,无地可容,伏惟恩恕。今聚同宗,祭告于斯,着除其籍,任其臧否,虽及黄泉,无相见也。列祖列宗在上,察羽之心,佑我斛氏,万世其昌——”

穆羽读完祭文,缓缓将祭文递给司仪,以手加额,潸然落泪。司仪就祭桌上的烛火点燃,那纸顷刻之间化为灰烬,委弃于地。

明月堡外,一座光秃秃的山峁边上,明武长跪于黄土地,悔恨交加。他从家里逃出来以后,无着无落地过了好几天,这短短几天却如过了百岁千年。

他对父亲有一种复杂的感情。自懂事起,他就觉得父亲既可敬又可怕,如同笼罩在头顶的厚厚的云层。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与兄弟发生争吵,受责罚最重的是他;每次打碎了器物,首先被猜疑的是他;家里失落了东西,率先被追问的还是他。父亲最信得过的是哥哥明文,最惜亲亲的是弟弟明义,唯独对他样样不相信不放心。父亲是沉重的车轮,他是街上翻不过身的红条石;父亲是狂风暴雨,他是崖边直不腰的狗尾草;父亲是天上的神灵,而他是无法被超度的游魂。

他一天天长高了长大了,他变得桀骜不训又固执已见,常常无原则地对父亲的决定表示质疑,对兄弟们的唯唯诺诺表示反感,对店铺获得的蝇头微利表示轻蔑,他开始用行动进行抗争,然而他的要强好胜一次次被举重若轻的父亲打击得遍体鳞伤。

接手盛记,是上天眷顾的良机,他以为只要能为家族赚得滚滚财源,就能改变父亲对自己的看法,就能独立自由、有尊严地做事。就这样,他听信账房胡守圆,瞒着父亲做上了鸦片生意。鸦片的暴利让盛记赚取了巨大的利润,也让明武暗自兴奋不已。

不过,随着鸦片生意越做越多,他的心里也慢慢生出不安,以至于每做成一笔,他就自己说:“最后再做成一笔就收手。”

然而,越往下越停不下来,因为鸦片的利润如长期吸食者眼前浮现的美妙幻觉一样充满了诱惑,让他欲罢不能。也因此,更使他无法面对父亲的目光,总是心虚地逃避。

此刻,他遥望着远处的明月堡,望着那高大厚实的夯土堡墙、气势雄伟的堡中之堡、直入云霄的魁星楼,望着若隐若显的祠堂院,似乎感觉到无数先人的亡灵都在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目光如针、如电直入骨髓乃至灵魂,让他疼不欲生。他感到血液被剥夺,正化作泪水汩汩地往外流淌。

一个人正在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表情悲悯而慈祥。

是赵先生!

赵先生银须飘逸,长衫带风,在苍山晴空的背景下显得儒雅卓尔。

如同救世主一般,他向赵先生跪行几步:“先生,我该咋办?你就给我指条道吧!”

赵先生指着莽莽群山缓缓问道:“明武你知道山的尽头是什么吗?”

明武答:“是广阔的平原。”

“那平原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那海的尽头又是什么呢?”

明武茫茫然,望着赵先生,摇摇头。

赵先生把手放在明武头上,爱怜地抚摸着:“远走高飞吧!到外面看看,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好男儿的作为。衣有污渍尽可洗去,人有罪孽,唯有善行可涤除。世事无常,他日回来时,只盼你能还绵上一个坦荡的新字,让众人当你是回头的浪子。”

明武还想问什么,赵先生已转身而去,远去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

中午,穆羽和穆修设宴款待众亲。席间,穆羽到院子里蜻蜓点水般客套一回,便返回上房陪长辈和兄弟饮酒吃饭。斛老先生一面对穆羽顾全族规、大义灭亲的行为极尽褒赏,一面又语无伦次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众人跟着附和,穆羽只是支吾几句,并不多言。

穆修却大不同,他频频向众人劝酒劝菜,还不时说一些玩笑话,缓和一下席间气氛。他总将话题向明武的事上引,说鸦片如何如何害人,明武如何如何不对,借以彰显自己操持之功和教育子女的英明。明文和明义闷闷不乐只管吃菜,明仁和明孝也听着不自在。夫人看不惯,几次使眼色,穆修却全当没看见,并无收敛。

穆修吃了两碗大卤浇河涝,又盛了一碗面汤,说是原汤克原食,还兴味盎然地讲起古堡流传的故事来。

相传古时明月堡有母子二人,母亲双目失明且半身不遂,儿子尚未成年。因家境贫寒,靠亲友接济过日,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一顿没一顿。儿子十分孝顺,饭熟之后总是先给母亲盛了端去,自己则常常喝汤充饥。母亲去世后,儿子在墓旁搭一草庐守孝,至三年期满方止,直守得形形毁骨立、野人一般。事情传到县上,县官为引导民风,亲送扁额以示褒奖。所谓善有善报,那孩子后来被举了孝廉,当了朝官。村民们捐输银两在北门外古道旁修了孝子庐以彰其美德,也以其孝道故事为典范,教训子弟后生。

穆羽素知穆修小器,不与他计较。席间那些真心假意的宽心话,善意的批评和含沙射影的指责,五味杂陈心里一般。为了挽回斛家的声誉,也为了保住祖辈来之不易的基业,让斛家人跟以往一样在绵上县挺直腰板走大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恨自己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后悔自己明明对明武不放心,明明发现盛记有许多异常表现却疏于监管,以致酿成恶果。事情已经这样了,无论他的内心有多么不舍得,也只好如此。

来古堡的路上,穆羽碰到一个商界旧交。那人也知道斛家发生的事情,劝言道:“行路难免沟沟坎坎,为人难免崴脚失足,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明武罪过终归是罪过,自应由他担当,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就算除了籍,断绝了父子关系,若不能改过自新,迟早也还是你斛家的不利落。”

穆羽彼时心绪正乱,半点听不进老友直言,呛声道:“那你说咋弄?让我把他送到班房去?让祖宗先人受这羞辱?我们斛家历来有作官威风、从商显赫的人物,还没出过作奸犯科、伤风败俗的败家子!”

那人一番好意却没落下好果子,也气急说说道:“我并非吃饱了撑的要管你家闲事,如果不是因为惯熟,也不会头吃萝卜淡操心。你自有你的理,只是怕你日后悔恨呢。再怎么说明武也是你的亲骨血,事不能做得这样绝,路不能堵得这样死。”

为平息事态,穆羽派管家牛四到永昌县四处花钱打点,处理善后。事主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哭哭闹闹也不过是想狠狠地敲一把钱。加上亲家郭承琪从中斡旋,又带软带硬地哄劝,那家人总算偃旗息鼓,拿了抚慰的钱,回去把后事办了。

……

盛记药行是百年的老字号,经斛家几代人经营,以义取利,广行善举,成为绵上县最具嘉称的药行。孰料因出了明武之事,声名大挫。一定要保住祖上用善行和血汗造就的这块金字招牌,绝不能让盛记这个百年老店折损在他的手里。

思虑再三,穆羽决定暂把盛记交明文兼理经营,慢慢再物色合适人选。在此关键时刻,那些子侄们多半靠不住,也只有明文最让人放心。
标签: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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