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明月堡（9）喜事(2013-07-07 08:33:16) 九、喜事隔了数日，明文着急，便去找爹爹说雪晴之事。穆羽叫他自去张罗婚事，并交代既要顾全礼道又要简朴低调，尤其要顾及郭家体面，大事要与他家商量着办。明文便求胡守圆的老婆到张家说合。那婆姨说合过不少婚姻，却从...
明月堡（9）喜事(2013-07-07 08:33:16)
九、喜事
隔了数日，明文着急，便去找爹爹说雪晴之事。穆羽叫他自去张罗婚事，并交代既要顾全礼道又要简朴低调，尤其要顾及郭家体面，大事要与他家商量着办。明文便求胡守圆的老婆到张家说合。那婆姨说合过不少婚姻，却从未遇到过如此现成的买卖，当下屁颠颠接受了差事。
先换了庚贴，取回雪晴亲手缝制的绣花鞋当“看手”，隔日又带八色鲜艳礼品到张家 “送颜色”，张家依样回礼。换贴之后，明文由守圆家的陪着到张家“相门风”。相过门风后，又请先生批了八字；批了八字之后，又送去了定钱，约定了订婚的日子。
订亲也叫纳徵。那婆姨和明义代表斛家送四色礼和一串金银饰物过去，张家亦叫梁二增带四色礼品并一件绣花荷包到斛家。斛家请了几个长亲，备四盘菜，吃包菜合子；张家也是四盘菜，吃打卤浇“猫耳朵”。绵上县习俗，女婿头一次在家吃饭，以此待呈，是希望女婿能听女儿话，希望小两口相敬如宾。
定了亲，纳了彩，接着便是“择吉”。
乡俗，一般是男方请人选下几个不同的日子，写在贴子上，由媒人送达女方，由女方从中择取，女方若不中意，就得打回重选。张老汉生怕拖久了女儿露出破绽来，见斛府送来的“日子”，也不请人仔细推敲，也不讲究勊与不克，当即拣最早的日子圈了，叫守圆家的捎了回去。
日子定在了冬月十八。
订亲之前一日，颀英将没打完的毛衣毛线一股脑塞进柜子里，找个借口回娘家住了两天。回来之后，夫妇虽依然同房，但早无惯常之亲热，反倒颇有些冷战味道。颀英除早晚请安和会家客，上房也懒得去。经常当着明文和下人说些带刺的话，明文只管忍着不敢发作。眼看大喜日子临近，郭家又来了一顶轿子，把颀英接了。
明文早就想好，就将盛记粮店后院的三间房当喜房，婚后雪晴也不在府里住，免得他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新房拾掇妥当后，明文亲自选了家具和日用。穆羽夫人找几个双亲健在且儿女双全的妇人到盛记，和自己一起赶做四铺四盖、两里两外，还提醒她们鸳鸯枕里各缝了一双筷子、数枚核桃。
穆羽也坐不住，跑来发表高见。
他说，喜房不要太花哨，收拾齐楚，看了喜庆便好，热闹也是应该的，但也要把握分寸，绝不能超过当初娶颀英的排场。雪晴婚后在哪里住是另一回事当天却须正正经经娶进府，须要在府内拜天地、认亲朋、入洞房。
于是，明文便征得张家同意，免了两班响器，又退了堂戏；请柬范围也尽量缩小，大约只送到自家亲戚、故旧要好、商界达人，和不得不告、数得见的几家街坊。
明文细心，不时叫人去张家帮衬。
张家是外来小户，老家早都断了联系，当地也无亲戚。张老汉亲自出动、登门告诉四方邻居和朋友。人缘好不好，经事方知道。张老汉虽也算生意人，平时却活人，四邻和朋友们知道了，皆不用请托，纷纷来帮忙。汉子们帮老汉，婆姨们帮雪晴，大事小事皆缜密有序，让老汉头轻不少。老汉又绕开斛家店铺，跑遍东西南北四大街，给雪晴办好了陪嫁。选的自然是制作最好的梳妆台、成色最好的金银首饰。
有谚云：“哥哥送妹妹，好活一辈辈。”绵上人嫁女时，必须要由哥哥送亲。雪晴没哥，张老汉就请邻居家儿子梁二增届时顶替。梁二增早就心仪雪晴，曾求父母托人数番前来说亲，无奈雪晴心有所属、非明文不嫁，只好死心。雪晴知道伤了他心，把他当兄长对待，见面哥长哥短地叫；二增亦盼雪晴日后享受锦绣，妹长妹短地应承。
令张家父女意外的是，县长郭承琪也派人来关照。
来的是刘三桂。三桂说，郭县长甚是关心雪晴和明文婚事，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若有时只管开口。还说，雪晴嫁过去之后，大家就是一家人，要和颀英好好相处，彼此体贴。张老汉感恩县长海样胸襟，说了无数感谢的话，切了偌大一块豆腐给三桂；雪晴见人家如此通情达理，也是万般感激。
……
天渐渐地变得寒冷，厚厚的棉衣棉裤都已上身，家里火炉整天烧得旺旺，街上行人稀稀落落。浓云厚积数日之后，伴着凛冽的西北风，绵上县铺天盖地下起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清晨雪停了，竞有一尺多厚，整个县城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
天早早的亮了。穆羽听见院子里有沙沙的声音，便爬起身，掀起窗帘看，只见天地白茫茫一片，车把式常柱儿和几个长工正在除雪。他便拿出件青海滩羊皮衬里的袍穿上，头戴顶貂皮帽子，也来到院中。
常柱儿见穆羽出来，口中呵着团团道：“老爷早，今日出门不？若要出门，我便套车去。”穆羽冲大家道声辛苦：“雪这么大，出门也要改日。马厩清理了么？”常柱儿道：“早先清理了。怕老爷和夫人早起路滑，就招呼大家过来清扫。”穆羽点头道：“难得你这么勤快。”见门前闲着把竹扫帚，就拿了也去清扫。
明义来时，大家已向院门清理出条通道，便鼓动大家分进合击，堆成座两座雪山，然后挥锹四面修整，竹叶当眉、柳枝当目、核桃壳当嘴、粘了龙须，炭块画了衣衫，渐渐装扮成坐佛的模样。
清扫完后院，又清扫前庭。
明义平素不多做苦活，这会儿全当玩乐，团了雪往常柱儿脖颈里放，常柱儿也抓起雪向明义头顶开花，其它人看他们斗得激烈，柱着扫帚、锹把一旁看乐；穆羽额上已渗出些汗珠，腰亦有些酸，便放下扫帚，呵气搓手跺脚。长工们劝道：“东家还是歇去吧。毕竟上了年纪，又比不得我们受苦人筋骨。”穆羽惭愧地笑笑，服了软。
穆羽想，牛四率领的运粮队本在这两日回来，如今赶上这雪，必会耽搁了路程，但愿不要有什么意外。想着、想着，抬头已是大门口。
沿街两边，各家自扫门前雪。
西边人家院门口，十几个男孩你追我赶的打雪仗，一只黑狗在中间跑来跑去，欢呼雀跃。女人追出院子来，训斥着叫自家孩子回去，孩子也不应，大伙儿撒腿跑掉，转战到更远处玩。
穆羽沿青石街往老爷庙去。
中原大战后，晋军败局已定。省币信誉大减，物价疯涨，那些迟手慢脚、积蓄了大量省币的商家猝不及防，纷纷破产。所幸穆羽及早叫牛总管将府里和各商号柜存的省钞尽数兑换在成大洋，这才避免了一次危机。
正走着，快到十字路口时候，迎面过来一辆马车，车上平放着一人，后面跟着风摆残荷般的几个女人，和脸色冷静的几个男人。赶车的面色凝重，女人们哭得悲凄。路人都止步注目观看。
穆羽看那车上人时，却认得。
昨日午前穆羽出门时，路过一家寿材铺。见当街围着一大群人，又听得有人嚎陶大哭，不知何事，便上前去看。拨开人群到达里层时，才看清原是个苍白杂乱须发、面如土色，瘦削孱弱的老汉，半卧半坐的在地上哭得凄惨。众人也唉声叹气，一片同情之声。
穆羽打听，人说老汉是东村人，膝下无子，几个女儿都嫁外村，跟前无人孝敬。他几年方攒足了一千块送老钱，有零有整、塞了满满一包。他预订了副寿木，到取货的日子时，因一时没凑足，误了两天。做梦都没想到，等他跟女儿女婿们扣剥够了钱、雇了辆马车进城再来取货时，价码早一溜烟涨上了天。跑问了数家寿木铺，要的都是天价。只得又来原处，仗着交过定金，与老板讨价还价。
起初，老汉以为是商家捉弄乡下人，愤愤不平地与老板理论，看热闹的人也指责老板不仁。老板开始且陪着好话解释，后见众人不依不饶，也不由得升起火来。只见他从柜台后拎出一个大布袋，解开扎口的麻绳，打开来隔空抛到大街上，气冲冲嚷道：“大家看仔细了，这是甚？这是钱啊！谁见过这第多的钱？日他祖宗，我还是头一次见哩。你们诸位谁要想要，只管拿去好了，拿回去等清明节烧纸去！”
众人见状，不再埋怨他，纷纷劝老汉看开些。
老汉忽然停了哭，呆坐地上不做声。穆羽正欲劝几句，还没待开口，却见老汉忽地爬起，倒提着钱袋子，返身一把抓住老板的手：
“老板，火，火，你给我火！”
老板不知所措。老汉甩开众人，狂奔向柜中，抄起一根柴火到炉上点着，咆哮着跑出来，插到钱堆里就烧，又连火带纸的抓起、满空抛散，又将老板抛出的钱袋子也一把火烧了，一边狂笑不已。
大家见状惶恐：“疯了！疯了！”
有几人上前制止，却不知老汉哪来的力气，都治他不住。眨眼之间，那钱就化为一团灰烬。老汉看着满地纸灰，疯疯颠颠地在原地转几个圈子，又是哭又是笑的，走了。
穆羽心疼那人可怜，办完事回来，立刻叫常柱儿去打听老汉下落，有心帮他一把。常柱儿到街上四处寻访，都找不到踪影，亦有说被本村的碰到，哄着回去村了。
如今，放在车上的死者，正是那可怜人。
穆羽看那老汉周身冰雪，知道斯人已作古；又见那车后人情状，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他掏出几块大洋，走上前放在车板之上，道：“老哥一路走好。你看这雪铺满天、盖满地、暖暖地、软软地，岂不比光板子睡着舒服。”
……
太阳淡淡地显出了形。
穆羽到达府上时，府门口众人还在清理近处路上积雪。常柱儿见老爷脸色阴沉，与去时判若两人，便偷偷去告诉明义。明义去爹爹房间问，穆羽便见却才所见讲给他听。听完后，明义说：“可见大哥做得对。” 穆羽听了儿子的话沉默不语，他想到自己也已年近六旬了，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