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明月堡（13）秀才(2013-07-18 15:21:08) 十三、秀才赵易生，穷秀才，识字多了更日怪。给他提亲他不要，街上请回老乞丐。老乞丐，能做甚？当做老娘供起来。赵先生的家在书院背后的一处独院。那院子属书院公产...
明月堡（13）秀才(2013-07-18 15:21:08)
十三、秀才
赵易生，穷秀才，
识字多了更日怪。
给他提亲他不要，
街上请回老乞丐。
老乞丐，能做甚？
当做老娘供起来。
赵先生的家在书院背后的一处独院。那院子属书院公产，半亩来地，三进瓦房，两间西房，几棵老枣树。
赵先生原是独自一人，现今多个老太太为伴。那老太太本是逃难过来，在绵上县城沿街要饭，病倒在街无人理问，先生可怜她孤苦无依，便领回家，寻医问药给她看病。病好之后，老太太无处可去，先生又不忍心她再去讨吃要饭，索性腾出西房让她住下，拿自己薄薪养了起来。
老太太感念先生之恩，便替先生料理家里事，把作饭洗衣缝缝补补一应活计都揽了去，不让先生再插手。先生开始还觉得过意不去，怕她心里亏意白吃白喝，便随她。慢慢也就习惯了。老太太把先生当成亲儿般照料，而先生也把她当自家亲娘般体贴孝顺。别人看在眼里，都说老太太晚年有福，说先生有圣人之德行。
刚才和学生交流之际，赵先生早见老太太在门外晃悠了两三回。学生去后，先生便到西房吃饭。吃完，先生要帮着洗漱，老太太不让，就去院里拾来煤加火。老太太洗漱完毕，给赵先生泡了茶，二人又说了一回闲话。
不知说起什么，老太太眼里收不住泪水。赵先生见老人伤心，以为又想起旧事，忙打劝道：“老人家，你且不要伤神，好歹有我，不会让你老来受制。”
老太太抹把眼泪，忧心道：“俺老来命好，遇上你这般天下最好的好人，将来不济了，就随便拿块席子卷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好歹也有个送终的，不会荒郊野地里喂了狗狼。只是，若你到那一天，可怎么好！”
赵先生听见说，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年经时，赵先生和历来文人一样，胸怀兼济天下之志，为国家兴旺往来奔走。满清覆灭，张勋复辟，直奉皖三雄混战，他朝秦暮楚，终无建树，不免心灰意冷，而原本温馨的家也遭遇变故。妻子涝病死去，儿子也在一次混战中没了踪影，下落不明。他则因得罪地方豪强，被仇家迫害得无立椎之地，才无奈隐居到绵上，做了教书先生。
……
三年前，他结识了几个外乡人。相处之间，先生知他们皆非泛泛之辈，也知他们是有理想、谋大事、为贫苦大众肯舍命的义士，虽不问底细，却相处甚洽。先生渐渐谙知其思想要义，以为国家希望，俱系于此类人之身上，暗暗也降伏了自己、将心归依了他们。其中有一人，不过二十几岁，长得清秀瘦削，却很有见解，亦擅文章书法，常来讨教，先生甚为看重，引为忘年之交。先生常听他讲到南方诸省红色区域正经历的斗争，听得他热血贲张，大有“老夫聊发少年狂”之满怀豪情。
这些人暗自串联，以洪山为基地，在乡下广泛发动，组织各种协会。平时受尽盘剥的农民和手工业者纷纷加入，不久会员便达到数千人之多，大家抱成团，跟为富不仁的财主、东家做对，要求减租减息、提高工薪。初时尚如星星之火，渐渐有燎原之势。
其实，郭承琪早就注意到这些动向，暗暗安排警署物色了线人，令其混入协会刺探情报，还与驻地部队长官密切联系，商定了应急处置之法，单等条件成熟，要将那图谋造反的赤孽一网打尽。他人不知，这其实乃是县长大人的养患为功之策。
那年冬天，东乡几十个村的农民和手工业者代表聚在洪山开会，讨论腊八暴动和建立苏维尔政权之事。消息传来，郭承琪当机立断，知会驻军，由线人带领，星夜直扑洪山，来了个满锅端。除一人落荒而逃之外，其它尽数拿获。郭承琪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瓦解了一场暴动。
郭承琪命各村士绅和家人具押作保，将那些协从者释放，只在本村游街示众，以儆效尤；而那几个首犯，则在县里紧急公审之后，每人五个铁钉，统统针死在城墙之上。数日后，死尸被人盗走。郭承琪得报，心里惊悸数日夜不得眠，偷偷派人去祭了一回。只是那墙砖上血迹总是清洗不去，时至今日，虽经了许多风风雨雨，依旧鲜艳夺目。每到清明和七月十五鬼节，便有人偷偷来此祭典，纸钱成灰，四下飘散。又有传说，每至那日之夜，城墙之上便会有带血人头伸将出来，嚎呼之声令人胆战心惊。
未遂暴动的次天深夜，先生已然睡下，忽听得有人轻叩窗户，叫先生雅号。先生认得那声音，急忙便披衣、下炕、开门。只见那人身形敏捷利索、闪进门里，返身将门闩好，对先生深施一礼。此人正是那年轻人，是暴动的头领之一，日前侥幸乘乱逃脱，欲远走他乡，因有托付，故深夜来访。
那人解下一个包袱，交到先生手中：“今番遭遇挫折，同志罹难，功亏一篑。今绵上容身无地，只得暂避他处。落荒之时，携此物甚为不便，请代为保管，不知可否？”
先生没有犹豫，接过包袱：“我知你们所作所为，都是为弱势受欺凌的大众，都是疲病膏肓的国家。既带着不便，就先放此处，保险万无一失。”
那人紧握先生双手：“多谢先生！此物事关重大，万万马虎不得。日后，若我自来取便罢；若是别人来取时，只问他娘家姓氏，对方若说娘家本无姓、只信众苍生的，便可放心给他。”
先生问道：“为什么是我？”
那人道：“先生本非凡俗之辈，岂是独善其身之人！国家到如此境地，人民到如此境地，先生岂不以为意乎？”
先生安慰道：“胜败乃常事，但得包羞忍耻、矢志不渝，自然有卷土重来之时。”
那人交代完毕，匆匆离去。
先生将那东西藏于隐秘之处，单等来取。自冬寒严酷等到春暖花开，自夏花灿烂等到寒雪连天，满心里盼着望，却不见人来。
……
午后天阴沉沉地却下起雪来。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而下，很快把书院变成一个银白色的世界，把一切都粉饰得纯洁无瑕。先生搬个小凳门边坐下，拥着手看雪景。
先生原想这几日没事，正好到绵上看望好友圆通大师。
初，先生在云峰寺偶遇大师。二人长谈数日，竟然寝食俱忘，想见恨晚。此后，或先生到大岩，或大师临书院，隔段时间便见一面。若委实不得空，便以书信往来。
第三天大早，雪停了，太阳从云层中淡入。赵先生叫老太太备了些干粮，简单收拾了行李，就走出了书院。街上碰到穆羽，听说他要上山，即叫常柱儿套了车送先生。
前十里是平路，路上积雪已经被压实，车走尚且顺当；再十里是坡路，勉强尚可尚着车辙前行；又十里是山路，打滑厉害，没法往上再走，常柱儿遂掉车退下去。先生沿着蜿蜒山路独行。山间雪景莽莽苍苍，如奔如伏如舞如歌。
翻上一道直坡，先生稍事休息。他回望来处，只见山回路转，薄雾迷漫，登高望远，不见去者，更无来人。往南望去，那如卧龙一般横亘于前的，便是有名的绵上之山了。
两千六百多年前，晋国王子重耳为躲避继母骊姬陷害，流亡国外，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急急然如漏网之鱼。蛟龙失势，不如蚯蚓，重耳一行只好离去。路经五鹿，大家饥渴难耐，在大树底休息。重耳头枕狐毛正在睡觉，壶叔跑来报说子推背主而逃。大家忿恨不已，要去捉回重责，重耳道：“推非临难背主之人。去，必有隐衷，随他去留吧！”
子推却并未离去，不多时回来，带来一盂热腾腾肉汤给重耳吃。重耳吃过之后，问介子推哪里弄得如此美味，子推吞吞吐吐，避而不谈，众人追问不已，子推方说出真相。原来，子推见主公饥饿难忍，偷偷将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炖了汤给主公喝。重耳叫子推过来，命子推褪衣，见状热泪盈眶、心痛不已，长叹道：“我拖累大家到这地步！我重耳将何以报答诸位之义啊？”子推说：“臣闻孝子杀身以事其亲，忠臣杀身以事其君。只望主公日后重振国家，哪是为了求得报答！”
重耳一行整顿行李出发，先后到齐、曹、宋、楚诸国。从行诸臣忠心耿耿，患难与共，子推更甚于众人。最后到秦，秦穆公素来敬重重耳人品，将女怀嬴下嫁与他，结成“秦晋之好”。重耳一行终于落下脚来，君臣等待复国的机会。
在秦国帮助下，在离国十八年后，重耳回到晋国，执掌朝政。他遍赏众臣，却偏偏遗漏了介子推。子推鄙薄狐偃等人居功自得，耻与其列，遂退居回家，侍奉母亲。子推母亲也是一位贤德妇人，假意劝他去找重耳求得一官半职，子推反诘其母。母见其无意争功，就说道：“你既有志为廉士，我难道就不能成为廉士之母吗？孩儿向来喜爱绵上之山，何不母子同隐于彼，深谷结庐，草衣木食，有何不美？”子推大喜，就背着母亲上了绵上。
当时有知情人写了首诗，偷偷张贴朝门之上，臣属揭了，呈给重耳，只见上面道：“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攘其土。数蛇有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重耳大惊失色，后悔自己竟将割股奉君的忠臣忘在脑后，忙叫人四处寻找，却遍觅不获。又听说子推携母隐于绵上，重耳便带了军臣前往，也是找了好几日，劳而无功。
此时人有献上一计，说子推是孝子，如围山放火，而只留一个出口的话，子推定会和母亲出来相见。重耳见贤心切，也不细想就下令照办。大火连烧三天三夜，不见子推出山。众人寻到后山时，在一棵烧焦柳树下，只见母子二人相抱一起，已然殒命。重耳悔恨交加，泪如雨下。命将子推母子二人葬于岭巅，将绵上封为祠田，命农夫掌其岁祀。国人因念子推，不忍举火，为之冷食一月，故后有寒食节之谓。重耳使人将柳木伐下，做一双木屐，每日晨起，对着木屐深施一礼，口称“足下”，以旌子推之恩
……
赵先生独步而行。往事越千年。每次来到绵上，他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不是寄情山水的方外之人，更不是独善其身的狭隘书生，当他置身于绵上之中时，他觉得自己是走进了历史，和先贤们对话，和他们探讨人生，自己的心也一次次接受洗礼。此刻，心里不仅有割股奉君、避禄不就的介子推，还有隐不避亲、贞不绝俗的郭泰，还有为官清正、功高盖世的一代名相文彦博，甚至不畏强权、为民请命的高僧田志超……
前边不远处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赵先生老乡家休息一会，喝点水，吃点自带的干粮，然后和老乡道了别，抖擞精神进了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