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明月堡（19）花轿(2013-08-07 13:19:22) 十九、花轿于雪晴而言，下雪天最是惬意。她喜欢雪，不只因生在雪后天晴之时、名字里带着雪，也因雪的白洁、晶莹和纯情。儿时，雪是爹爹从集市带回的冰糖棉花糖和各种活灵活现的面塑彩人儿；长大了，雪就成了珍藏在...
明月堡（19）花轿(2013-08-07 13:19:22)
十九、花轿
于雪晴而言，下雪天最是惬意。她喜欢雪，不只因生在雪后天晴之时、名字里带着雪，也因雪的白洁、晶莹和纯情。儿时，雪是爹爹从集市带回的冰糖棉花糖和各种活灵活现的面塑彩人儿；长大了，雪就成了珍藏在心中羞涩的感觉。万千雪花自天而降，万般风情随风飘酒，朵朵晶莹剔透，片片青涩带羞。
而她，便是那雪花中最漂亮的一朵。
雪，生于九天，因情重而落地，因呵护而归心；雪，舞于云端，因情切而收翅，因爱怜而融消。雪花，就是要接受大地博大而温暖的胸怀，就是要化做纯净的水滴，催生璀璨的生命。因为她知道，被消融，是她幸福的宿命。
自和明文好上，雪晴便恨不能时时被他拥抱着、爱抚着、狂卷着、颠乱着，感受他专注的神情、强烈的冲撞和喷薄的力量，象雪花那般，在热情和爱意中融化。
雪晴心里还荡漾着另一般幸福，那便是腹中的神奇，梦中含苞待放的莲花。在起初的惊慌不安和懊悔之后，她已放任自己沉浸在无比美妙的遐想和期待中，脸上涨起红晕，感觉不可言状、细小微末的惊喜。那也是她和明文共同的念想，共同的生命。
若非被爹爹的忙碌惊醒、心疼他没昼没夜的操劳，若非想到未完成的、不大却是必不可少的活计，若非担心帮忙的人们快要来到，她多想，就在暖暖的被屋里暖暖的呆着。这想法，让她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养尊处优，又不是懒洋洋的大家闺秀！
而张老汉的脸上，也总是满足的笑容。
因操办女儿婚事，绵上人半个月没吃上张家的豆腐，行脚郎带来的，不是点卤功夫不到，就是原料不干不净，吃着碜牙，虚散不实在。行脚郎前脚走，后脚便踩上满街的闲俚淡话。
张老汉每日天不亮便起来勤快，忙过子夜才歇。因连日劳累上了火，张老汉牙疼毛病犯起，每日喝几大碗酸菜汤也不见败。晚上醒着时，疼得咦咦呀呀，好容易睡着了，鼾声震得窗户纸哗哗作响，好似扯起凛冽的西北风。雪晴请梁二增去盛记抓了几副草药，叫他连喝了三天，些稍方好些。
吉日前一天，张老汉早早起来，捅开旺火，提了两筐炭块加上，炉火“轰”的一下冲出高高烈焰，照得心里暖哄哄地。又借着火光，将院子里里外外认认真真清扫一回。
天大亮了，帮忙的人陆续来到。
张老汉虽非绵上本地人，没甚好挨靠，只凭着厚道本分，邻里融洽，大家皆乐于来帮忙。昨日，梁二增已将肉类并菜蔬、作料购置齐全，请的厨子做好了小酥肉、腐乳肉、过油肉，做了百十来个合碗子。梁二增每日最早便来，眼里有的是活计，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二增妈和邻家的女人们，亦不用招呼，纷纷前来帮忙。有择菜洗菜的、有洗涮的、有炸喜糕的、有在蒸笼上忙活的，也有剪窗花、贴窗花的，边干活边说笑，有的还荤里夹着素，拿张老汉逗趣。张老汉也不避嫌，只忙活得心花怒放。
雪晴端来小半锅水，要往旺火上稳。梁二增看见，风晌快跑上前去夺下：“妹子带着身子，做不得重活，小心动了胎气。”雪晴拿盆往锅里舀水，二增直接提了水桶，便往锅里倒；雪晴进屋，拿出块新毛巾给二增；二增接过，往肩上一搭便去干活。雪晴又去倒泔水，二增看见又去夺下：“妹子往后是贵人了，做不得这脏话。”那些婆姨们看在眼里，又拿二增开玩笑，二增绷脸不理、只管干活。
大厨原在老爷庙旁开小饭馆，终因面情太软，被赊欠和吃白饭的拖散了摊子，现一边追着欠债，一边给红白喜事人家掌厨做酒席。因用惯了张家豆腐，因此无论红事白事，只要他掌勺，非张家豆腐不可。如今听得张家嫁女，不用去请，便自己找上门，不计报酬来帮忙。
绵上一般人家办婚事，除新人席要上足十二个菜外，其它皆是八大碗。因为贫富有别，同是八大碗，档次也不尽相同。有钱人家的“八大碗”，讲究四荤四素，专拣平时稀罕的菜蔬肉类，用料十分考究。面食也分多种，有馒头、包子、饺子，也有削面、拨面、河捞面等。普通人家虽也是八大碗，但往往是二荤六素，甚至日子紧时，也有将素菜荤做的。主食大多或是吃馒头喝烩菜,或是河捞面浇烩菜。
有斛家那边比着，张家的宴席不能太过于寒酸，准备了四荤四素，上顿的主食是馒头烩菜，下顿是刀削面浇大卤。张老汉寻思刀削面费工，欲要改成拨面，大厨自报奋勇，保证再带三个面厨来，随吃随削，绝不让大伙吃过水面。此般安排，众人议论时，也算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正午刚过，斛家送梳妆合的来了。
来的是常柱儿和文淑。常柱儿和文淑将梳妆合送到礼房，礼房点验完毕，给了二人赏钱，也回了四样礼品。不待来人离去，院子里的女人们按捺不住，纷纷跑来围观，也有逗着要给文淑说亲的，常柱儿不耐烦，拖了文淑便走。雪晴见女人们尽说些洞房里的讲究，也羞得躲到外边去。
张雪晴嫁到斛家做偏房，不唯没招致左邻右舍非议，反而大家都羡慕，都说张家有福气攀上高枝，缔结了如此仁义人家，而斛家大少爷又是绵上县难得的人才，是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乘龙快婿。往后就只管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听着人们议论，张老汉压不住心底喜气，不住地倒茶续水。
连忙碌带兴奋，雪晴父女都没睡好。刚迷糊了一小会，已是次日晨起时分。张老汉在堂屋东边设了个香案，将祖上和亡妻的灵位请出、摆放停当，又放了四碟小菜，点了香烛，烧了表纸，响当当叩了四个头，又对着亡妻灵位，独自说了许多话；后来，又把雪晴叫来，也叩了头。
不一时，几个全福女人来了。
全福女人们将男人和孩子们轰出去，拉严实窗帘，先给雪晴换上新婚喜装，而后让她盘腿坐在炕中央，给她精心打扮。雪晴乖乖听着摆布，任由她们把辫子解开再盘起，用根红线给她开脸，用染红的蛋清为她轻拭脸庞，为她戴上玉镯、插上珠花、再套上霞披、戴上凤冠，把装有五谷的小荷包放入贴身口袋。
喜房门口有个女人把守着，防止属相不合的进来犯冲。里边的几个则反复教她到男方家时的各种礼数，学说各种吉祥如意的口诀，还教她应对闹洞房时的斗智招数，甚至新人席上细节，免得届时在大众面前出丑，惹人家日后小看。雪晴虔诚记在心里。
送戚和送亲童子也进来，依着大人的调教，进行一番固定格式的问答。待到万事俱备时，雪晴盖上了红盖头，静静地坐在炕上，在一片红红火火世界里，期待着红红火火场面、红红火火日子。
她静静等着盖头被掀起的时候。
……
噼里叭啦的鞭炮声响了，
喜庆悦耳的器乐声近了，
斛家迎亲的队伍来了！
队伍前头是一班响器开道，两边各有八个孩子把着执事，随后是明文骑着大红马，牵马的是常柱儿，后边紧跟八抬大红轿，轿旁跟着媒人、胡守园的婆姨，再后面是经理牛四，陪同有明义、明孝，鞭炮手是胡春贵和张振义，后面又是一班响器，吹打得更欢，再后面是二顶轿子，两辆空车。众人皆打扮得齐整，个个喜气洋洋。
迎亲队伍被拦在了门外。孩子们向新人要拦门钱，牛四故意不给，带着明文和伴郎们向里冲击，却几次都被强硬挡下。牛四掏出几把喜糖望天上乱撒，孩子们转头纷纷去抢；牛四和明义趁机钻进去，明文却又被大人们挤在门外。牛四便和孩子们讨价还价。孩子们要九九，牛四答应给四四，正相持不下时，女方经理出来说合，各自相让，按六六大顺折中给了。
又闹了许久，明文方进到客房，此时礼帽和披挂早被人抢了去。牛四费了许多周折打听清楚，花了喜钱才索回。又去礼房对了帐单、交割了礼品。女方经理领明文先拜了张家祖先，再安顿嘉宾到堂屋正中坐定，由几个懂礼道的陪同。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陪客敬让，明文客气应承，却不动手。满屋子里有夸姑爷般配的，有夸新娘精致的，也有起哄闹着玩的，好不热闹。胆大的孩子上缠着新朗要喜糖，文淑每人分发若干，哄他们外边去玩。有后生手上抹了锅底黑蹭到跟前，要往明文脸上抹，幸得明义、明孝眼疾手快，护住明文。
院子里，斛家带来的戏班架起锣鼓、摆好阵势便开唱。先是一曲《喜临门》，又是一曲《抱娃娃》，再是一曲《龙风呈祥》，正本却是晋剧折子戏《打金枝》。
《打金枝》说的是唐代宗将女儿升平公主许配汾阳王郭子仪三子郭暧为妻，升平公主不给公公拜寿，郭暧怒而回宫打了公主。沈后劝婿责女，小夫妻消除前隙，和好如初的一段佳话。当唱到“头戴上翡翠双凤齐”“万岁不要动真气”“年轻人一时火性起”几段时，看的人连声叫好。有人私下张老汉说：“咱是女方，不如唱《穆桂英挂帅》好。”张老汉亦不计较，大大咧咧道：“随便戏班子，一样喜庆就是了。”
后来，经理出来吆喝认亲，乐班便告暂停。唱戏的、看听戏的、看热闹的纷纷转身，围拢过去，看新郎倌认亲。正要认亲，忽听门口鞭炮声又响一通，进来个邋遢无状、混食的老头儿，唱起贺喜的顺口溜儿，惹得众人笑成一片。经理赶忙叫人拿几个馒头、几个小钱哄了他去。
不一会，轮到新女婿认岳丈。张老汉听见叫，正欲躲避时，跟前众人蜂拥而上，将他推到中间，按坐在椅子上。众人怂恿明文叫了几声爹，张老汉答应过，正乐得合不拢嘴，有人偷着过去，将他左脸抹了把红胭脂。张老汉刚要拭擦，不想又遭了暗算，右脸上边又被厚厚抹了把锅黑。张老汉手忙脚乱，头上扯下毛巾赶紧拭擦，却整得二花脸似的。明文见岳丈狼狈，忍俊不禁，不料也被人如法炮制抹了个满脸彩。满院子众人皆乐开了花。
认完亲，宴席也已就绪。经理便张罗着开饭。众亲朋相互招呼着入座。席上一桌，姑爷明文坐当中，两边是明仁和明义，再两边是明孝和牛四。张家没有姑舅表亲，由二增娘和另两个长者当陪客。
席间也有耍笑的。先是厨房连着上了两个带盖的空盘子。牛四掀起盖子，掏出个红包放进去。陪客们不住地劝酒劝菜，只怕冷了场面。诸人皆依着礼节，互相敬让。菜起全后，上来盘饺子，陪客们请明文先吃，明文挟了一个，用筷子绞成两半，吃了一半，再吃另一半；明孝挟了一个，咬到嘴里，却是包着生姜块的，背着人偷偷吐掉；也有碰上辣椒面的，也有碰上茴角的，都放在碟中，大家哄笑一阵。最后又上来一道敬菜，牛四也赏了。
席罢，双方经理交代了陪嫁及礼品单子，招呼娶亲和送亲的人手各就各位。雪晴在众人簇拥下，由一个邻居大叔充当娘舅的角色，抱着送上了花轿。花轿帘子落下那一刻，雪睛鼻子一酸，眼中流出了热泪。花轿外面，乐班又振作起来，真个是鞭炮声声震天动地，笑语阵阵不绝于耳。娶亲队伍离了张家豆腐铺，沿着绵上老街往北去。
彼处，是张雪晴日思暮想的归宿；
彼处的日子，也是张雪晴日思暮想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