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2 第A4版：挂绿副刊 增城日报
原文
作者:湛若水
翰林院编修臣湛若水谨奏，为豫戒游逸，以谨君德事。
臣久以险艰，退废山泽。恭遇圣明继极，以人言起臣草野之中，置诸劝讲之列。臣观讲官进讲之时，圣容渊穆，圣听专精，臣岂胜圣学缉熙之望！迩者以暑月暂辍讲事，臣窃忧之。
夫人之心，无所用则放，有所儆则存。故废於讲学，则或继以逸欲，不可不豫戒也。孟轲曰：“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言人主不可一日不亲贤讲学也。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圣狂远矣，乃系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夫天下之事，禁之於未然者易，救之於既坏者难。此臣所以日夜念此至切也。夫以大舜之圣，其臣犹戒之：“罔游於逸，罔淫於乐。”“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罔昼夜额额，罔水行舟，朋淫於家，用殄厥世。”言虽圣不可以不念也。不念则怠荒，怠荒则傲，傲则慢游，慢游则暴虐，暴虐则朋淫而殄世也。夫殄世极矣，其起於一念之微，可不寒心哉？周公作无逸戒成王，首陈殷三宗、周文王之无逸，而享年有永，其后嗣王，生则逸，逸欲愈甚，而享年愈促。继自今嗣王，其无淫於观、於逸、於游、於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言不可不念勤恤，戒游逸，以永命也。夫不惟勤恤是念，则观逸游田之事兴；观逸游田之事兴，则耽乐之心胜。故下绝於民，上逆乎天也。夫天民邈矣。其弗训弗顺，乃生於一念逸欲之微，可不寒心哉！可不寒心哉！
臣窃谓陛下今虽未御经筵日讲，然而忧勤之念、兢业之心，盖不可以寒暑间者。臣愿圣明以深居静思为本，以温习寻求为业，以敬亲事天为职分，以勤政亲贤为急务，随处操存体认天理，俾此心无异於经筵日讲之时。稍萌逸欲，即为禁止。旧德老臣，如大学士杨廷和等，新起宿望，如户部尚书孙交、刑部尚书林俊等，及九卿大臣之贤，时赐召问，以兴其成王畏相之心。尤择内臣之老成忠厚者，俾给侍左右，以责其旦夕承弼之益。外则有辅相之贤，内则有侍从之正，出则有正学之程，入则有游息之规。谨十寒之戒，遵克念之训，存儆戒之心，励无逸之教。法天不息，与时偕行，则君德成而万化理矣。
臣职在以经义劝圣学，以德业裨人主，故不容不言。记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是臣愚之心，伏乞圣明留意，览臣所奏根本重事，存省座隅，为天下力行之，臣不胜犬马至愿。
缘系豫戒游逸，以谨君德事理，具本亲赍，谨具奏闻。嘉靖元年六月初十日。
奉圣旨：“这本所言豫戒游逸，召问大臣，并择内臣中老成忠厚的给侍左右，朕已知道了。”
译文
翰林院编修，微臣湛若水谨慎上疏皇上：目的在于防患于未然，警惕戒惧，不因耽于游逸而误国，使皇上成为一代明君。
微臣自正德七年因丁母忧，后又蒙朝廷恩准养病，在西樵山大科书院讲学。恭逢皇上继承大位，听取都御使吴廷举、御史朱节的建议，重新启用微臣，并授予经筵讲官的重任。微臣给皇上讲课之时，看到皇上面容端庄，专心听讲，微臣深感儒学将因皇上而发扬光大！近日皇上因暑热中断听课，微臣暗暗忧虑着急。
人的心志，不坚定就会日渐放弃，有所警觉就会更加坚定。所以，皇上中断听课，甚至因此而贪图安逸享乐，不可不预防啊。孟子说：“世上虽有容易办到的事，一天热心，十天不再过问，没有能实现的”。犹言皇上不可一日不亲贤远奸、重视经筵进学啊。《尚书》上说：“圣人，不善思考就会变做狂人；狂人，如果能认真思考，也会成为圣人”（《尚书?多方》有这样的记载：“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圣人也好，狂人也罢，离我们都不远，都系于一念之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胆寒可怕的呢？天下之事，防患于未然容易，救之于大难大乱则难，这就是微臣日夜为皇上思考的事情。像虞舜这样伟大的古代帝王，他的近臣犹劝说他：“不要沉湎于安逸，不要耽于享乐。”“千万不要学尧帝的儿子丹朱，整天游手好闲，懒惰戏谑，昼夜不息地追求酒色；洪水已退，还或行舟游乐，或在宫中成群淫戏，因此断送了继承尧帝大位的锦绣前程。”皇上虽天纵聪明，也不可忘记这些古人的经验教训。因为不思考这些古人的经验教训，就会使政务荒疏；政务一旦荒疏，就会只喜欢逸乐；人一旦喜欢逸乐，就必定会沉湎于戏谑；沉湎戏谑就会走入成群淫戏，断送江山社稷的锦绣前程。
历史上因不慎而断送江山社稷的经验教训还少吗？不都是系于一念之间，有什么比这更令人胆寒可怕的呢？周公作《无逸》，戒成王，首先以自己的经验，向成王殷切陈述了三件大事，周成王因此而不贪图享乐，在位七十五年，享誉后世。周成王之后的历代国君，无一不是追求逸乐，而且一代比一代厉害，在位的时间也因此一代比一代短。纵观历朝历代帝王的兴衰史，难道周公所苦心告诫的“从今以后的继位君王，希望都不要沉迷在过度观赏、安逸、嬉游、田猎之中，不要自我宽慰说‘只是今天快乐快乐’，这不是老百姓所赞成、上天所喜爱的。”周公讲的这些话，皇上不可不勤加体会，警戒游逸，以确保皇位稳固、社稷平安、天下太平。皇上如果不以周公讲的这些话为念，还时时想着“观逸游田”这类与皇位、社稷有害的事，如果时时想着“观逸游田”这类事，皇上就会不知不觉沉湎其中，这可是下绝於民，上逆乎天的傻事啊。皇上千万不要以为天意民心是小事，上天不会眷顾只知玩乐不懂勤政爱民的天子，老百姓的生活不安定不顺心，就会揭竿而起反对朝廷，这些可怕的亡国之事都会因皇上的一念之差的欲望召之即来，不可不警惕啊！多么令人可拍呀！
微臣暗想，皇上现在虽没有天天来听“经筵日讲”的功课，然而忧勤社稷的念头、兢业国事的决心，绝不会因寒暑的时序变化而间断。微臣愿皇上以深居静思为本，以温习寻求为业，以敬亲事天为职分，以勤政亲贤为急务，随时修养身心保持远大的治国理想，随处体认天理，保持这样的良好心态，无异于天天听我的“经筵日讲”，并且做到逸欲稍微萌生，即刻禁止自己去实行。德高望重的老臣，如大学士杨廷和等，英姿勃发的新秀，如户部尚书孙交、刑部尚书林俊等，以及九卿六部有贤能的大臣，皇上应该经常召见他们，以使当朝成王畏相的新面貌公诸天下。尤其是选择内臣中老成忠厚的人，充实到翰林院，责成这些人每天早晚协助皇上治理国家。这样一来，外则有辅相之贤，内则有侍从之正，出则有正学之程，入则有游息之规。就可以帮助皇上谨十寒之戒，遵克念之训，存儆戒之心，励无逸之教。师法自然而不息，与冬去春来的四季时序变化相一致，那么皇上的美德就会逐渐养成，虽日理万机，天下可定啦。
微臣的职责在于用六经的义理劝戒皇上，用以德治国的方法协助皇上，所以不得不将历朝历代有为帝王的经验教训随时告诉皇上。记得《孟子·梁惠王下》上记载过一件齐宣王在雪宫召见孟子，问他如何实现与民同乐的事情。孟子除告诉齐宣王“乐民之所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所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这个道理之外，还对齐宣王讲了齐景公问计于贤臣晏婴的故事。齐景公问晏婴说：“我想到各地去看看，怎样才能像先王一样做好这件事呢？”晏婴回答说齐景公说：“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听后很高兴，于是按晏婴的方法在全国推行惠民政策，发放仓廪救济百姓，收到很好的实效。景公于是命令主管音乐的官员说：“赶快为我制作君臣同乐的乐曲”，于是有了《徵韶》这曲有名的古乐，其中的颂诗云“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人民喜欢什么样的帝王？喜欢善于改正错误，忧民之所忧，乐民之所乐的好帝王。上面是微臣的建议，伏乞皇上时刻留意，明白微臣这道奏疏的苦心，把它放在龙案上随时审阅，为天下百姓而积极践行，那么微臣的犬马之劳和心愿，就能在皇上身上达到了。
这道奏疏，缘于希望皇上防患于未然，不犯历史上耽于安乐享受的帝王们的错误，修养治国为民的明君操行。现已认真写好，敬呈皇上，恭请御览。嘉靖元年六月初十日。
湛若水这道写于嘉靖元年（公元1522年）六月初十日《初入朝豫戒游逸疏》，当天嘉靖皇帝看后，立刻下了一道圣旨：“这本所言豫戒游逸，召问大臣，并择内臣中老成忠厚的给侍左右，朕已经知道了。”
